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卢群:薛金娣:绣中自有书卷气
【发布日期:2011/3/13】【作者: 卢群 】【来源: 姑苏晚报2011年3月13日第28版“知道.人物” 】【阅读次数:2550】【字体 】【打印 关闭窗口

 

薛金娣工作照

薛金娣刺绣作品沈周《盆菊图》

 

似乎生来就该刺绣的

 

现代社会,人们初次见面,递上一张名片,已成为人际交往的一个惯例。名片是从名刺演变来的,清·赵翼《陔余丛考》:“古人通名,本用削木书字,汉时谓之谒,汉末谓之刺,汉以后则虽用纸,而仍相沿曰刺。”当代的名片让将有关自己身份、职务、电话号码等个人信息传递给对方,一目了然,便于随时查看,并因此加深了印象。

受此启发,近年来许多城市也开始张罗着替自己制造“名片”,挑选自己这座城市最富魅力、最具代表性的一处景色、一幢建筑、一种工艺为象征,让人们一看到这个图案,就与这座城市联系起来。苏州的名片应该是苏绣。

而镇湖,则是一部苏绣史公认的不可分割的一章。非但不可分割,而且十分重要,是自始至终贯穿这部苏绣史的重点章节。因为镇湖有苏州城乡各地无法望其项背的刺绣军团:八千绣娘。八千绣娘中的领军人物是一批高级工艺美术师,在她们身上,人们可以看到苏绣在镇湖的深厚底蕴和巨大潜力。她们是镇湖苏绣的标志和缩影,薛金娣就是其中一员。

苏州民间习俗,小囡满一周岁,要“做周岁”,备酒宴请亲友。做周岁的一项重要内容是“试儿”,俗称“抓周”。这一天,小囡打扮一新,在他(她)面前的百眼筛里放着书、刀、尺、算盘、秤、针线、玩具等物,看小囡先抓哪一样。据说,以此可预测将来小囡的爱好、性格和前途。倘小囡先抓玩具,以后贪玩;先抓书本,长大后知书达理,学业有成;先抓算盘,将来招财进宝,生活富裕。女小囡假如先抓刀剪针线,日后善理家务,在绣乡,人们还会说她是沈寿的学生,十有八九要与绷架相伴。

不知薛金娣周岁那天有没有“抓周”?先抓的是不是刀剪针线?

不管有没有、是不是,反正薛金娣似乎生来就该刺绣的。她自己也这么说。这么说的时候,她伸出自己一双手让人看,人们看到的薛金娣的十指尖尖、细嫩匀称,人们把有着这样指头的手叫做“笋芽手”,绣界则把这样的手看做是最适宜做绷子的手。

薛金娣和镇湖的大部分绣娘一样,也是人还没有绷架高的时候,67岁年纪,就跟着母亲学绣花了,到了15岁,她已是村上绣花的一把好手,很想独立完成一件作品,检验检验自己到底有多大本领。那个年代还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生产模式,刺绣活由集体性质的刺绣厂通过发放站发给绣娘做,薛金娣跑到发放站去要活干,希望发个猫给她做做。“苏绣猫,湘绣虎”,猫是苏绣看家活、标志性代表作,能把猫绣得活龙活现,才称得上是个合格的绣娘。发放站不相信这么一个小姑娘,说:拿点台布、枕套去试试吧。台布、枕套是大路货,上面的绣花要求不高,但是,这种花绣一辈子也出息不了,纯粹赚一点生活费罢了。薛金娣灰溜溜回到家里,想想不死心,就去央求邻家婶婶,让婶婶陪她二上发放站,帮她说谎话,说她绣过猫的,绣得如何如何好。薛金娣是村上人人夸的老实小姑娘,这次居然和谎话搭上了界,是因为她实在太喜欢刺绣,一心想在绣艺上早早提高水平。谎话未拆穿,她领到了一件小猫的活,真是很小很小的猫,一块手帕大的底料当中蹲着的一只金毛碧眼波斯猫。薛金娣欢天喜地把这块手帕捧回家,认认真真绣起来,绣着绣着忽发奇想,觉得这只小猫太孤单,就在它上方添了一只蝴蝶,猫顿时就活起来了。绣好了,去交货,薛金娣心里忐忑不安,怕发放站怪她自作主张,再也不给她活做。结果是发放站的负责人大加夸奖,从此就发大猫给她了,薛金娣跨过了她绣艺生涯中的第一道高门槛。

薛金娣对刺绣的爱,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,一见人家做出来的好活就不肯走了,横看竖看,揣摩人家的针法,琢磨人家的技术,在心里与自己的本领作对比,思量自己为什么技不如人,自己怎样方能绣出这样高水平的作品来。主人家打趣说:“金娣,你索性把铺盖搬过来算了。”薛金娣给说得有点难为情,讪讪地走了,边走边回头看,非常舍不得的样子。过几天,她经过另一家门前,一眼瞥见堂屋墙上挂着一幅绣品,直觉让她感到有一处绣得比自己好,她的老毛病又犯了,两只脚又像给钉住了,又是横看竖看,揣摩研究,忘了时间,忘了自己本来要去做的事情。

这么学,也能学到不少,但毕竟有限,村子就那点范围,村里就那几个尖子,绣艺再高也只是矮子里拔将军,要想学到炉火纯青,还得拜在大师门下。可是,她到哪里去找大师做师傅呢?投师无门的薛金娣,跑到新华书店,花了两毛钱,买了一本薄薄的书,讲乱针绣的书。书是很薄,但作者很不一般,她是刺绣界都知道的工艺美术大师任闲。近代以乱针绣绣人物,任闲可称中国第一,有一首藏头诗赞曰:“任凭巧手度金针,眼凝神着意深,娴熟技能追造化,名标当代艺师林。”如果薛金娣能学到这本书的真谛,她就可以跨越绣艺生涯的第二道高门槛了。

 

神笔马良的现代版

 

这道门槛是人物绣。

刺绣人物像是苏绣的又一大项,以其精湛绣艺而著称于世。绣制人物像要有针法、色彩、用线方面扎实的基本功,并能充分体现苏绣的平、齐、细、密、匀、光、和、顺的特点;造型要准确,外形轮廓和五官轮廓不能有丝毫走样;形态要传神,嘴角、眼睛的神情尤其见功夫;要正确处理人像的基本色和环境色,色调冷暖对比要有变化,色彩要求丰富而不乱,复杂而统一;对照片稿、国画稿、油画稿、素描稿要知其不同,善于运用相宜的针法、色线,善于处理相应的明暗阴影,有景物的,要善于掌握人物与背景连接处的空间感的尺度,等等,等等。总之,人物绣堪称绣娘高超造诣的试金石。

薛金娣要向人物绣发起冲刺了。

然而,大师的书不是那么好啃的,她依照书中的方法,在自己试绣的人物像上用针,总是不尽人意,绣了拆,拆了绣,反复折腾,一天又一天,还是觉得差一点点,针到意不到,自己想要的效果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雾,见是见到了,就是不出来!薛金娣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,睡也睡不安稳,半夜睡下,忽然想到应该怎么绣,连忙爬起来试,试来试去依旧感觉不满意。这天又已夜半,她累得趴在绷架上打起盹来,迷迷糊糊间,有个中年妇女,很和蔼,走进了她的梦中,把着她的手,教她运针。薛金娣一激伶,醒了,回忆梦境恍若有悟,赶紧尝试,针尖平添灵气,感觉意在针先,收放自如,游刃有余。薛金娣的眼中,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了。

有一个民间传说,说的是马良一心学画,心无旁骛,一天刚睡着,屋里亮起了一阵五彩光芒,来了个白胡子老人,把一支笔送给他:“这是一支神笔,要好好用它!”马良接过来一看,那笔金光灿灿的;拿在手上,沉甸甸的。他喜得蹦起来道谢,老人已经不见了。从此马良拿这支笔画画,画的鸟会飞,画的鱼能跃出画稿。

马良的梦是神话,薛金娣的梦是日夜琢磨,倏忽开窍。开窍了的薛金娣绣的第一幅人像——《伊丽莎白》,送去参评,一举夺得全国级金奖。

薛金娣的绣艺,从必然王国进入了自由王国,从她针下出来的绣品,获得了工艺品最大上市公司中国宏大集团的青睐,聘请她担任艺术总监。澳门葡京大酒店3.11高、28宽的《金鱼》,出自薛金娣之手。这幅绣品上共有35条金鱼,最大一条的鱼头有小圆桌大,被誉为“自古刺绣最大鱼”!北京国际机场贵宾厅悬挂的《一团和气》,也是薛金娣的作品。著名舞蹈家杨丽萍的金毛黑围巾,参加重大活动才肯用,围巾上雍容华贵的牡丹花是专门请薛金娣绣的。

 

一竹一石皆有生命

 

高级工艺美术师薛金娣,获得了许多荣誉:2004年获“中国刺绣艺术大师”、“德艺双馨刺绣艺术大师”称号;2007年获“苏州民间工艺家”称号、获美中教科文组织“中国首席工艺美术家”称号;2008年获世界民间文艺家协会首届世界(亚太地区)民间艺术家最高奖“金飞鹰奖”;获“中国十大工艺美术艺术家”称号。她的作品获得了不少全国级奖项:《伊丽莎白》2003年获杭州西博会“第四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国际艺术精品博览会”金奖;《贵妃戏鹦鹉》、《墨竹》2004年双获“中国民间艺术大师精品赛”金奖;《猫与狗》2005年获杭州西博会“第六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工艺精品博览会·百花杯”银奖;《虞山枫林图》、《和合二仙》2006年双获“第六届国际民间手工艺品博览会”银奖;《秋柳图》2007年获“第八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工艺精品博览会”银奖、《吹箫仕女图》获“江苏省艺博杯工艺美术精品”金奖、《孔雀》获银奖;《秋庭婴戏图》2008年获“第九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国际艺术精品博览会·天工艺苑·百花杯”金奖;《聚瑞图》获2009年中国(深圳)第五届国际文博会中国工艺美术文化创意金奖;《韩熙载夜宴图》获2010年“第十一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国际艺术精品博览会·天工艺苑·百花杯”金奖。

有了那么多荣誉、那么多大奖,薛金娣还是那么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个人,一个除了刺绣并无多少话题的人,一个站在镇湖绣品街上并不与其他绣娘不同的人。

薛金娣的性情,文静平和;薛金娣的处世,婉约冲淡。或许正是这个原故,她而今最爱绣古代文人画。薛金娣绣了一幅郑板桥的《竹石》,绣之前,她找了许多相关的书来读,有关于“扬州八怪”的,有关于竹的。郑板桥在《竹石》上题诗曰:“咬定青山不放松,立根原在破岩中。千磨万击还坚劲,任尔东西南北风。”晋代王徽之曾指着竹子说:“何可一日无此君!”后人就用“此君”来称呼竹了。宋代大文豪苏东坡有言:“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。”明代大画家唐伯虎《雨竹题诗》云:“醉笔淋漓写竹枝,分明风雨满天时。此中意恐无人会,更向其间赋小诗。”清代大戏剧家李渔对竹十分推崇,撰文道:“俗云:‘早间种树,晚上乘凉。’喻词也。予于树木中求一物以实之,其惟竹乎!种树欲其成荫,非十年不可,最易活者莫如杨柳,求其荫可蔽日,亦须数年。惟竹不然,移入庭中,即成高树,能令俗人之舍,转盼而成高士之庐。神哉此君,真医国手也!”通过阅读这些诗文,薛金娣了解到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,“才出土时便有节”是历代文人颂竹的中心议题,有节便坚韧,便能临风雨而不屈。竹子被赋予了很高的品性,与凌寒不凋的青松、傲雪绽放的梅花,被共同誉为“岁寒三友”。薛金娣给自己做了这样的文学补课,绣起郑板桥的《竹石》,理解就深多了,与画中的一竹一石,俨然就有了交流,而那竹、那石,似乎也就有了生命,于是,她的这幅绣品,就透出了若干神韵。

薛金娣陆陆续续绣了各种题材、各种风格的几十幅古代文人画,在开针前,她都要抽出时间来做些文学方面的准备。现在看薛金娣的文人画绣品,依稀有缕缕书卷气曼逸出来。所以,我送了薛金娣两句诗:

“生来当结针黹缘,绣中自有书卷气。”

希望镇湖绣品街上,多一些颇具书卷气的绣娘。

(原载《姑苏晚报》2011年3月13日第28版“知道.人物”)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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